逆流而上
湖南新晃天雷小学的微博有63个关注和76个粉丝。
他们在10月9日的一条“来自短信”的微博中写道:“今天我们有五十五位学生和三位老师吃中餐,菜有每人一个鸡蛋、玉兰片、肉、南瓜、汤,开支了176、z6元,”
小数点写成顿号,2写成字母z,微博以逗号结束。
“我们觉得这样原始的信息更可信一些,首先要的就是真实。”章天说,“如果他们做出来一个漂亮的报表,反而可能有问题了。”
章天是“免费午餐”(Free Lunch for Children)公益项目的协调委员会成员。这个项目很年轻,但贵在“实现了尽可能的透明”。
依靠微博技术的支持,“免费午餐”以极低成本实现了收支公开。毕竟偏远地区要想把每天的账目披露出来,靠传统手段不现实。接受资助的学校都被要求开设微博,哪怕上不了网,通过手机短信的方式也要公开。
账目公开必须采用微博直接发布的方式,不允许中转编辑,因为“只要中间有编辑,就会有徇私空间”。
普通用户无法修改微博内容,“免费午餐”也严禁志愿者将已发布的微博删除,“所以你经常会看到明显的错别字,但我们还是保留着原始的样子。”章天说。
《凤凰周刊》记者部主任邓飞 (微博)是“免费午餐”的发起人。今年年初,他以“天涯社区2010年度记者”的身份参加一个颁奖晚会,邻座是一位来自贵州省黔西县花溪乡沙坝小学的支教女教师。邓飞从她那里得知,这所小学的学生们每天都要走一两个小时的山路上学,没有午餐,每天中午她端着饭盒,实在无法面对孩子们可怜巴巴的眼神,不得不快步躲进自己的宿舍吃饭。
这个在10年职业生涯中写出百余篇调查报道的记者开始酝酿起一个“不务正业”的计划。“25日将去贵州一悬崖下的乡村小区,当地学生无午餐,每天中午喝凉水充饥。我们尝试在该校建一个食堂,推动中国贫困山区的免费午餐计划。” 邓飞在3月24日的一条微博中写道。他说,中国不缺少写字的人,缺少行动者。
他找到中国社会福利教育基金会,让“免费午餐”取得了公募资格。4月2日晚9点半,“免费午餐”的微博宣布:“每天3元就能让寒门学子吃顿饱饭!由中国福基会多背一公斤基金与@ 邓飞 等五百位爱心媒体人联合发起的#免费午餐基金#项目启动”,并公布了捐款账号。这一天,是“免费午餐”的生日。
仅仅13天后,一张上海市卢湾区红十字会的餐饮消费发票在微博上被几万次转发。发票显示,收款单位为上海慧公馆餐饮管理有限公司,付款单位为卢湾区红十字会,消费金额为9859元。一顿饭近万,网友说,原来中国人的善心是这样被吃掉的。
未几,郭美美、“卢美美”相继成为网络热点人物,“几乎每一家大的公募都出了事,其实对我们的影响,负面要多于正面。”章天回忆,那时候“免费午餐”面临的最大压力,是很多网友不了解情况,炮口对准各家基金会,火力全开。有人向“免费午餐”捐了款,在微博上号召大家一起响应,结果很快被骂声淹没。“这时候我们就需要对捐赠人有所支持,对其他网友有所沟通,这个是比较难的,因为你不能去争吵。”
邓飞在机场吃一碗面,志愿者在外面吃一次饭,虽然都是自掏腰包,也都能不时听到质疑的声音。极端的时候,“免费午餐”被认为在“顶风作案”。
“其实应该叫‘逆流而上’,我们一直是在整个行业的逆境中去成长。”章天说,“大家还是有公益心的,只是缺少一个可靠的渠道,于是我们也被误伤。”
尴尬前行
据“免费午餐”统计,到目前为止,这个项目的捐款人数不超过100万。数字不算小,但章天觉得捐钱的人还只是很小的一部分。“对整个公益领域来讲,捐赠都在减少,并不存在大家不信任大基金会,于是捐赠资金转而流向草根公益组织的情况。只不过我们成了最后的希望,有很多人说,要是你们也出问题,我就谁也不信了。”?
邓飞已经一个月没回北京,他的微博就是一张中国贫困地图。在接受《南都周刊》采访时,他正在从贵州沙坝小学转场赶往贵州威宁牛棚乡新华小学的路上。仅仅5分钟的电话因山区信号不佳中断了3次。
他不是一个人在独行。越来越多的媒体人,尤其是各地都市报的记者成了“免费午餐”的参与者。项目官网把自己定义为“由邓飞等五百多位记者、国内数十家主流媒体,联合中国社会福利教育基金会发起的公募计划,倡议每天捐赠3元为贫困学童提供免费午餐”。
巨人网络CEO史玉柱曾在6月9日许诺,自己的微博粉丝突破400万那天,将向“免费午餐”捐款100万。如约兑现承诺后,他在微博中引用了这段介绍,并写道:“乖乖!有500个记者盯着,不用担心善款有流失。”
章天担心的则是另一件事:到底有多少学生真的在吃饭?
以目前“免费午餐”对学校的监管方式,执行人在柴米油盐的采购价格上做手脚的空间已经很小了。但微博可以披露收支,却无法证实用餐人数,“比方某个学校在教育局登记900人,我们的志愿者去了,核实到300人,如果仍按照900人给学校拨款,那要出大问题的。”作为对策,“免费午餐”鼓励“无所不在的网友、神出鬼没的旅友”对受资助学校进行暗访。
实地考察中,章天还发现在个别学校出现了蹭饭情况,学生把家里年幼的弟弟妹妹带来一起进餐,或者用饭盆带回家给老人吃。“这个呢,捐赠人没有明确反对的话,我们一般也就不制止了,确实在很多农村家庭里,是孩子照顾老人。”章天说,“但我们要严防的是周边村民去吃,那就毁了,会变成大锅饭的。”
并非所有贫困小学都欢迎“免费午餐”计划。午餐不免费的时候,学校可以开小卖部挣钱,或者将食堂向外承包,放手不管便可净赚,食堂再从孩子身上收钱。“免费午餐”自然触及校方利益。遇上这样的学校,“免费午餐”也只能绕着走。
食品安全问题则是个别当地政府不积极配合的另一缘由。孩子从家带饭,或者干脆饿着肚子并不会出大事,一旦集体用餐出了问题,则很可能影响领导仕途。“免费午餐”与学校之间的协议很明确,校长承担全部的食品安全责任。
10月2日,“免费午餐”度过了自己的半周岁生日。此时,该项目已经覆盖贫困小学近百所,受益学生上万,募得款项总数接近2000万。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邓飞在项目成立之初设定的“首月100万、首年1000万”的筹款目标。
章天说:“其实最终目的不是筹多少钱,而是逐渐寻找出一个类似商业模式的‘免费午餐’实现途径,后来者可以按照这个模型去做,变成行业标准。我们管‘免费午餐’叫‘战略公益’,最终目的就是去推动公共政策,让‘免费午餐’变成法定福利。而这仅仅依靠民间捐赠,想要每年达到几百个亿,不是很现实。”?
半年来,邓飞的微博粉丝从原来的20万增加到50万。他的下一个公益计划,事关山村儿童的大病医保。至于迅速扩张的“免费午餐”,也许很快就不需要他操心了。这个项目有可能在明年移交给政府。
“国家想出面处理,我不能说不交给你,而且也只有政府才能解决这个问题。”邓飞说,“毕竟孩子是国家的呀。”(应采访者要求,章天为化名)
学生在吃午餐 摄影_杨抒怀 “免费午餐”计划发起人邓飞(中)、副秘书长苏哲芳(右一)和志愿者。 (编辑:放肆小乐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