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笑蜀
邓飞是我的同行和朋友。但是现在,他已经很难说还是我的同行了。
在我看来,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人生转型,即从媒体人,从资深调查记者,转为公益事业拓荒者。即他现在的身份,主要是公益项目创始人。
这份公益事业,或者说公益项目,叫做免费午餐。说白了,是如何调度政府和民间的公益资源,让边远地区小学的贫儿们,每天都能吃上免费午餐,像样的午餐,保证基本的营养。
这个公益项目,最早,是从网络上即围脖上走出来的,是一次激烈的围脖论战的结果。
这场论战,由著名学者于建嵘引爆。今年初春,于建嵘在新浪围脖上发起“随手拍打拐”活动,号召围脖网友,把有被拐卖嫌疑的街头乞儿,用手机拍下照片,上传到围脖上报警,以利社会尤其是警方解救。孩子莫名失踪的悲剧所在多有,不仅人心惶惶,更是早就激动公愤。以于建嵘的意见领袖的地位,自不难牵动万人心,自然是登高一呼,而应者如云。“随手拍打拐”迅速流行大江南北,以致各地公安机关也纷纷表态跟进。
但是,“随手拍打拐”很快遭遇尴尬。“随手拍”然后发布到网上,很容易侵犯当事人的私权;对所谓有被拐嫌疑的儿童强制做DAN鉴定,不仅侵犯私权的问题可能更严重,且极容易构成对当事人的无端伤害。而在具体执行中,确实没有能够避免错案;强制做DNA鉴定的结果,也显示街头乞儿背后的成人,多数是乞儿的亲生父母,并非如想象的那样都是人贩子操纵。
其实此前,对“随手拍打拐”的随意性、粗放性,并不缺乏批评。打拐之正当与迫切毋庸置疑,但这既然涉及刑事犯罪问题和人权问题,对法律规范性和专业性要求也就极高,根本不适宜以全民打拐即群众运动的形式来展开。事态的发展证明了这一点,曾经轰轰烈烈的“随手拍打拐”,也就逐渐风流云散。
但是,有一个人却不肯就此罢手,不肯就此停止自己对贫困儿童命运的关注。他就叫邓飞。
邓飞是“随手拍打拐”最早也最重要的响应者,对“随手拍打拐”在行动方面贡献最大。当时他的身份主要还是一个媒体人,具体地讲,他是以一个调查记者的姿态介入到事件进程中的。那时他或许没有想到,这种介入竟然会很快改变他的人生方向,改变他的命运。“随手拍打拐”的问题在他固然是始料未及,但遭遇挫折的同时,他更多收获。仿佛是不经意间,随手推开了生活中暗藏着的一扇门,没想太多,他就一脚踏了进去。在他的初衷,这无非是精神上的一夜情,兜一圈还会回来,还会回到职业调查记者的常轨,一切还会照旧,该干吗干吗。
显然那时他并没有准备好,并没有想到公益事业会那样传奇,那样壮阔,那样激动人心。以至于那扇生活中暗藏着的门,一经推开,就再也不能关上。邓飞从此一去不复返,一夜情变成了永恒的眷恋。他迷上了公益事业,开始了从媒体业到公益业的孔雀东南飞。
像这样的孔雀东南飞,邓飞其实并非第一人。此前已经有N多媒体人乃至资深媒体人,转战公益领域。只不过相比而言,以行动派著称的邓飞最个性,也最知名,其华丽转型也就最令人瞩目。媒体人向着公益领域纷纷孔雀东南飞说明了一个崭新趋势,就是媒体行业吸引力的下降和公益行业吸引力的提升。公益行业正逐渐发展为朝阳产业。
这一点都不奇怪。各行业中跟公益行业最接近的,无非两个行业,一个是律师业,再一个就是媒体业。这两个行业的从业者,对公益行业介入最多最深,因而也最为了解。一般来说,律师对自己职业的依赖性一直很强,离开了法律共同体,他们很难接续原来的人生积累;且律师业获利空间仍大,因而诱惑性足够。但媒体业不然,一方面,媒体从业者的收入水平近年来越来越低;另一方面,随着网络媒体尤其是围脖的突飞猛进,自媒体越来越发达,知名媒体人往往可以借助网络媒体尤其是自媒体一人成军,对传统媒体的依赖性大大减弱。
邓飞就是这样的媒体人。他本身属于意见领袖群体,无须借助其所供职的媒体做平台,他自己就是传播平台,足以在网络媒体尤其围脖上呼风唤雨。转入公益行业,在传播方面他丝毫没有损失,依然可以接续前半生的人生积累。而公益行业能够提供的新的机会,新的发展空间,尤其是新的审美愉悦,却是传统媒体难望项背的。
这其实是公益行业蓬勃发展的一个风向标,或者毋宁说,是公民社会发展的一个风向标。以公益行业或者说公民社会为职业,不仅能够满足你的审美需求,即能够给你的人文关怀和公民理想提供广阔天地,也能够给你一份体面的收入。所以你大可不必像原来那样身在曹营心在汉,找一份庸常之职解除衣食之忧,同时玩票公益满足自己形而上的需要。你也就可以像邓飞那样,全心全意地投身到公益行业或者说公民社会。
这当然是社会转型的一个福音。一个正常的社会必须要有三足支撑,一是政府,一是市场,一是公民社会。没有公民社会,则既无从制约政府,也无从净化市场。所以三足之中,公民社会可能更具重要意义,但恰恰这一块,中国是最缺的。这个短板补上了,社会就归于正常了,转型任务就大致完成了。不妨首先让公益行业成为一个正常的社会职业,一个蕴藏广阔发展空间和巨大希望的行业,吸纳更多像邓飞那样的精英投入。这个美丽梦想的实现,现在就可以开始。
by 庆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