互联网连接世界的同时，也连通了人们的思想和价值观。正是基于这一公理，邓飞(微博)实现了他的“跨越式发展”。

      一帮“好事”的记者，一群充满激情的网友，一个处于成长期的公募基金，一些力图树立形象的企业，当他们对孩子的爱心被微博、被网络聚合在一起时，天下本没有的“免费午餐”便被创造出来。

      截至7月18日，这一旨在改善中国贫困山区小学生营养状况的公益行动，整个项目共筹善款1340多万元，每天已为27所学校的4723名学童提供一份热腾腾的免费午餐，从网上一个点子到现在的成效，仅仅3个多月，而草创者几乎全是业余人士，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。

这个奇迹壮大于网络，却发端于一个为传统平面媒体打工记者的微博。

一个记者的微博

      2009年8月，邓飞在新浪注册微博时，还是个常常出没事故和灾难现场，与强权玩猫鼠游戏的调查记者。他没有想到，自己很快从采访别人，变成了被别人采访，从台下冷静地记录，变成了跳到台上呼风唤雨。

      《中原油田官员买春事件》《南中国贩婴调查》、《湘西州长的北京一夜》……在《凤凰周刊》记者部主任邓飞的职业生涯中，报道指向的是这个社会的负面角落。

      这不是一个让人轻松愉快的职业，相反时刻让你内心沉重，对一切都产生质疑，特别是在网络正迅速消解职业媒体人话语权的时代，是否继续于日渐式微的纸媒，从事一个职业生涯与体操运动员相当的工作，已过而立之年的邓飞不得不思考自己和同行们的未来。

      “我们写了那么多，能改变什么?”邓飞对南都记者说，他们几个当年一同从事调查报道的老乡，基本还是在延续原先的工作，但他通过自己的实践体会到，“我们能做的其实更多，而且没有那么难”。

      最初，邓飞只是将微博看做一个联络同行的平台———又一个Q Q群，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这个新工具不同以往的力量。

      去年8月6日，《南方周末》记者和《瞭望东方周刊》记者在吉林省桦甸市采访，被常山镇派出所扣押，于是向外打出电话呼救。

      邓飞说，他让被扣记者写了一个短信给他，加上“两记者现设法发出求援信息”发到新浪微博上，并让微博管理员助推。这条信息立马引来极大关注，在媒体同行的压力之下，派出所很快放人，桦甸县公安局和宣传部向记者道歉。

      然而，让邓飞真正体会微博威力的是随后的宜黄自焚事件，他让自己微博的影响力不仅仅局限于媒体圈。

      去年9月16日早晨，江西宜黄县钟家姐妹在南昌机场被宜黄官员拦截，在前方采访的记者打电话给邓飞，他很快在新浪微博上直播了一场“女厕攻防战”，微博不停被转发，粉丝不断增加，邓飞甚至变成了同行的采访对象。

      “那一天翻江倒海”，最终，在微博及媒体的穷追猛打下，宜黄县委书记县长下台。

      后来，受害者钟母烧伤并发症出现，钟如九发出求助信息，邓飞转发后意外看见无数网友的同情和关切，最后，千里救援，老人被护送到北京接受医治。

这远远超出了邓飞过去做记者的经验。“那天，我热泪盈眶。”他说，“我认为是在这个问题多多的社会里，大家普遍没有安全感，每一个人都在竭力保护自己，但心底里渴求关切和保护。”

万人聚集

      把“免费午餐”迅速推进到现在的规模，募集上千万元的善款，对于一个并没有经过公益职业训练的媒体人是一个挑战。然而，邓飞却认为事情没有想象得那么难，“因为有专业的人在帮我，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整合了各方的资源。”

      资源的整合却在“免费午餐”之前，邓飞在微博上的又一次折腾———“微博打拐”就开始了。

      2008年7月，邓飞到深圳调查深圳和东莞男童连续失踪一事，认识了彭高峰，他6岁的儿子彭文乐被一名男子抱走不知所终。拐卖男童的报道发表后，邓飞一直在帮助彭家寻子。“我坚信可以找到他，这个孩子相貌奇特，眉眼很宽，看一眼就能记住。”

      2010年9月的一个晚上，他写了一条微博“互联网能再次创造奇迹吗?请帮助找到这个孩子”，简单介绍了彭文乐的情况并附上照片，想借助自己微博的人气找到孩子。他没料到，今年年初学者于建嵘在微博上振臂高呼“随手拍解救乞讨儿童”，响应者众，一场轰轰烈烈的行动就此开始。邓飞就势提出“微博打拐”，一个侵蚀社会已久的旧疮再次被全民关注，而且热度持续数月不减，学界、媒体、明星、政府、企业家……乃至每一个有手机、能拍照的网友，都主动加入其中。

      邓飞一夜成名，以至于他的老板，凤凰卫视董事局主席刘长乐在欧洲都满眼看到的是国际媒体关于“微博打拐”的报道。最不可思议的是奇迹居然发生了，一个网友在徐州邳州的乡村里发现了被拐3年的彭文乐，最终父子团聚。

      打拐行动如火如荼之时，组建的微群里来了一万多人，“乱轰轰的”，这时有个人私信邓飞说：“你应该将他们组织起来。”邓飞马上回复对方：“你是谁?你能帮我做什么?”对方答：“我是党军，能帮你做组织架构。”此人是中国人寿公司的一名经理，有公益项目的管理经验，后来成为了“免费午餐”的“大管家”。在党军协助下，“打拐群”划分为宣传组、信息组、打拐组、儿童心理辅导组等，各司其职。

      “‘微博打拐’让更多的人向我集中。”在上海完成一个“微博打拐”的电视节目后，2月26日，邓飞赶到南海的一艘邮轮上以“天涯社区2010年度记者”的身份参加了天涯社区的年会。邻座一个叫小玉的支教女老师告诉他，她的学生都没有午餐，她端着饭盒，却无法面对他们的热望眼神，而不得不快步走进自己宿舍吃饭。

      在场的资深评论人鄢烈山很震惊，说三十年前他没有午餐，怎么现在还是这样。天涯社区商务运营总监梁树新当时也在场。“我们决定去她的学校，给小朋友建一个食堂，帮助他们健康成长和学习。次日，我在微博呼吁实现乡村贫困儿童的免费午餐。”

      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凑巧，3月1日，《新世纪周刊》发表《营养的贫困》一文，展现西北乡村儿童严重营养不良，总编辑胡舒立(微博)在微博上称，政府每年拨款100亿元，意在解决贫困地区学龄儿童就餐问题，为什么现实不能尽如人意?

      邓飞于是在微博上再次发出效仿印度等国向小学生提供“免费午餐”的呼吁。

收到小玉老师的详细材料后，3月下旬邓飞发出微博约了数家媒体记者到贵州调查，尝试在一所学校建一个食堂，“深圳的企业家王树春捐了两万元钱，我们就带着这两万元钱去了。”

      与此同时，天涯社区商务运营总监梁树新也领着一帮志愿者在贵州行动。4月1日，贵州毕节黔西县中建乡红板小学205名学生吃上了他们承诺至少供应3年的“免费午餐”。紧接着，4月2日，邓飞发出微博，中建乡南边的花溪乡沙坝小学169名学生也吃上了“免费午餐”，那是由他和一帮媒体人组织提供的。

挂靠福基会

      “我就是一个写失败史的人，我知道事情是如何被搞砸的，所以也就知道如何不搞砸它。”邓飞说，一开始他就想到了募捐的合法性，没有把钱打进自己的账号，而是找了福基会“因为我有法律顾问”。

      就在沙坝小学开餐的当晚，中国社会福利教育基金会(简称福基会)项目管理部主任肖隆君接到一个电话，询问“免费午餐”项目能不能挂靠福基会成立一个基金。“我说给我一分钟考虑一下。”肖隆君说。

      中国社会福利教育基金会是由民政部主管的全国性公募基金会，其宗旨是扶危济困、助学育才。相比红基会、青基会等大型公益基金，福基会进入公益领域较晚，规模也小得多。肖隆君介绍：“我们一直非常关注民间公益组织的发展，近年来一直在帮助一些草根组织募集资金。”目前，挂靠在福基会下面的有“瓷娃娃”罕见病、“宝贝回家”、“早产儿救助”等由草根公益组织发起的项目。

      早在2006年，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就在广西、宁夏贫困地区的寄宿制小学校进行调查，发现孩子们每天的食物量少、单一，缺乏营养，于是从2007年开始在广西、河北两地进行改善寄宿制学校儿童营养的实验。两年时间过去了，实验取得了良好的效果。获得营养餐的学生，在体质体能、学习成绩和心理方面的发育优于未获得营养餐的学生。发展研究基金会最终形成了一个名为《为了国家的未来》的报告，引起了国家领导人的重视。

      这个报告让肖隆君印象深刻，“这也是‘免费午餐’今年为什么这样火的重要原因之一。”他说自己一直在想做点什么，所以邓飞通过党军给他电话谈“免费午餐”合作的时候，他没有太多犹豫。

      当晚9：30，“免费午餐”新浪微博发布了首条微博：“每天3元就能让寒门学子吃顿饱饭!由中国福基会多背一公斤基金发起，@邓飞等五百位爱心媒体人参与的#免费午餐#项目启动”，同时公布了捐款账号。

捐款在3天内冲破了5万元。

      项目急速扩张，4月17日，邓飞用微博直播在河南两个小学展开的免费午餐行动。一个叫刘嵘的广州企业家在微博上称，他愿意支持“免费午餐”，谁转这条微博，他就捐款9元。微博再度燃烧，数以万计的网友转发、评论，最后转发10万多条，刘最终捐款90万元。

      “微博令‘免费午餐’传播宽广、深远，并形成一个巨大磁场。”邓飞说。

      网友的创意是无限的，有人开始在微博上拍卖水晶饰件，宣称所得全部捐给“免费午餐”，章子怡等明星的物品也加入到微博拍卖中来。

而邓飞继续发酵他在媒体中的广泛人脉，5月5日，他发微博募集十名摄影师来拍摄“免费午餐”，很快，一些媒体派出记者，用镜头铭记中国贫困山区儿童求学生活之困境，以真实的影象触动网友。

      截至2011年5月15日，邓飞发布的数据显示，“免费午餐”整个项目已获近800万元捐款，在贵州、河南、湖南、广东四省展开。按照他的计划，今年下半年，“免费午餐”将进入西北，进入新疆和西藏，在中国中西部贫困山区渐次展开。

网店通道

      邓飞新浪微博粉丝目前30万出头，不及一些明星的零头。“但是，我的粉丝质量很高。”他说，“他们在微博上本就具备号召力，可以让信息实现核聚变式的传播。”微博让邓飞大展拳脚，邓飞也给微博带来了流量和热点，他因此成为了新浪高管的座上宾。

网友在微博上的义卖启发了“免费午餐”的团队，大家商量，能否利用微博操作公益拍卖?于是，邓飞致电新浪网执行副总裁、总编辑陈彤，问他是否能搭建这样的平台。

      “陈彤说这是个不小的工程，而且新浪缺乏第三方支付系统。”于是，大家想到淘宝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。“我便请陈彤帮忙联系马云。”

让邓飞没有想到的是，他很快接到了阿里巴巴集团首席市场官王帅的电话。由于时间不凑巧，他要赶飞机，王帅于是开车到酒店送他前往机场，车上两人聊了关于淘宝公益店的基本意向。

      王帅在“微博打拐”时就关注到邓飞，他说：“知道‘免费午餐’打算开淘宝店后，便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。而且这样一个由互联网发动起来的力量，必须用企业的手法去运作，必须保证透明。”

      廖羽翎也是在“微博打拐”时认识邓飞的，当时她正担任壹基金战略发展总监，后来离开壹基金到杭州工作。6月份，邓飞刚好也来到杭州，与廖聊起“免费午餐”。廖羽翎有做公益基金的经验，过去从事投行工作，她提出建议，如果项目要保证源源不断的资金，必须开通很多的渠道。

      在王帅的直接帮助下，“免费午餐”在淘宝网上建立了一个网店。邓飞动员网友捐出自己的闲置物品，集中放置在淘宝店里对外标价销售或者竞拍销售。廖羽翎刚好在淘宝有些资源，她提出一定要把店开到淘宝商城去，这位加拿大华人决定加入“免费午餐”成为一名义工，并担任网店的店长。

      去年11月1日，淘宝商城宣布独立域名运营的同时，宣布3个月内投入2亿元的品牌推广计划，他们也想吸引公益项目利用商城这一平台，令各方参与公益的形式更灵活便利，款项也更公开透明利于监督。今年4月27日至5月1日，淘宝商城就与欧莱雅小试牛刀，搞过一次校园义卖助学活动，据称价值600万元的商品被抢购一空。

在这样的背景之下，阿里巴巴决定大力支持“免费午餐”，不仅免去了公益店入驻商城的佣金，而且还取消了销售商品类目的限制，“为我们开通了一条特别通道”。

“去邓飞化”

      7月13日，“免费午餐”项目迎来了自诞生以来的高峰，淘宝商城公益店正式上线，网友只需在公益店拍下一个标价为3元的虚拟产品，就可以为贫困山区的学童提供一顿免费的午餐。盛大的新闻发布会在杭州举办，西子湖畔一时间媒体云集。

      邓飞在发布会上向众多之前帮助“免费午餐”成长的人致谢，并宣布了项目的管理团队。然而，这并非一个专职的管理团队。“我们都是仓促上岗，工作时间也并不固定，属于‘谁有空谁就干活’的阶段。”邓飞说。

      福基会免费午餐基金管理委员会，除秘书长肖隆君外，其他都是志愿者：胡益华，北京律师，项目法律顾问，处理一切法律事务;杨博智(微博)，华声在线副总编辑，湖南项目的负责人;沈雁冰，黔中早报编辑部主任，贵州项目负责人;深圳小斯，品牌总监，所有宣传海报都是由她监制，来自深圳招商局;安猪，“多背一公斤”的创始人，帮助对接其他N G O组织;还有就是邓飞称为“大管家”的党军。邓飞本人是凤凰周刊记者部主任，即使全职的肖隆君也身兼十几个公益项目基金负责人。

      淘宝商城公益店上线首日便募得30万元，这让“免费午餐”项目的志愿者们欣喜若狂。在发布会第二天，邓飞与志愿者们开了一天的会研究今后的发展。急需组织一个专职团队来运作项目成为大家的共识。

      肖隆君认为，“免费午餐”这样爆炸式的成长得益于媒体的积极倡导和深度参与，由于特殊的政策环境，项目初期媒体直接执行项目起到了很大推动作用，但随着项目的深入，需要更具专业能力的人去运营管理。

      发布会前后，“免费午餐”核心团队的每个成员都是体力透支、疲惫不堪，他们都是向自己单位请假自费来到杭州担负起繁重义工工作的。然而，让人感到沮丧的是，仍有网友对他们的付出提出质疑。“免费午餐”的异军突起，恰逢慈善公益正在经历一场信任危机。

      肖隆君6月底赴丽江执行项目，7月1日“免费午餐”官方微博即公布了他赴云南的差旅费：“1.23日机场出租车费用99元。2.三晚住宿费用460元。3.长途汽车费用140元。4.29日机场地铁25元。5.往返机票费用：北京——— 丽江，2290元;昆明——— 北京，1280元。总计4294元，从免费午餐基金列支。”

立刻有“微友”提出为何不选择便宜的交通工具，坐飞机过于奢华。邓飞说，他当时花了两个小时去和“微友”辩论，“我们要捍卫自己”。

      据肖隆君介绍，“免费午餐”项目启动之初，福基会就公开承诺行政成本和项目执行成本争取不超过募集总额的5%，而国家相关条例的规定是不得超过10%。“这在公募基金中是非常低的。”

      在那天会上，邓飞还对大家说，今后“免费午餐”要去邓飞化。“一个组织发展不能只靠一个人的魅力，应该常态化，就好像李连杰，他最后退出了壹基金。‘免费午餐’是大家的。否则，如果我邓飞哪一天犯了什么错误，就会直接伤害到项目，伤害到‘免费午餐’。”邓飞想尽快完成“免费午餐”专业化、系统化，好去发动新的项目，他已经提交申请注册“免费午餐”的商标。

      “这一切都是天命。”他说。

南都记者 卢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