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旧闻评论
【这是一篇书评,评的是本月上市的一本书《免费午餐:柔软改变中国》,著者是湘蛮子邓飞,也算是他的轻型自传,比较详细地记录了免午从无到有、从有到优、优中有忧的历程。这篇书评也会刊登在几天后出街的《中国财富》月刊上。建议大家都看一看,可以看到一些“复杂中国”的样式;即使你对邓飞不服气,也可以找来瞧瞧,说不定能找到一两处“破绽”】
毫无疑问,邓飞和民间“免费午餐”项目,是大陆近年来收获的现代公益样本之一。就像他及其团队未曾想到造出“一片天地”那样,许多人在评价邓飞的公益行动时,似乎也没有准备好。哪怕是在给予最热情的评价时,也对他似有保留意见。
就此看来,评价者需要更多材料支撑,比如更多邓飞的“心路历程”。这哪怕不是此书的目的之一,可在效果上也是一样的。而对更多旁观者来说,特别是那些有份捐赠的百万人,这么一份“告白”,会起到激励作用:原来他们“聚沙成塔”的事功背后是有因果的。
一
简单来说,这本书记录了邓飞发动免费午餐的两年历史。不论是邓飞还是这个项目,都还在往前走,因而这也可以视作免午的“断代史”,或者是邓飞口述史的一部分。通过这些记述,邓飞及免午被文字化、被定格、被形塑,书写完成了它的一项使命。
听闻在商榷书名时,邓飞与出版社有过不同见解,这是公益界与出版界不同专业的区分所在。邓飞中意的是对“使命”的解释,一种使用生命的动作,而出版社更愿意将“千万人送一碗饭”视作焦点。这本书到底是一本励志书,还是一本修行的书,根据各自喜好。
将公益人邓飞的时间往后推,回到那个发愿的起点上,也是一团混沌,然后逐步有了光,以及其他的人物与行为。邓飞用他擅长的讲故事手法,再现了这个过程,很有一点历史湘军在公益队伍中复活的意味。湘人对曾国藩湘军的想象,将反复出现在他的公益进击中。
邓飞还梳理了免费午餐在贵州、湖南、河南等地展开的模式,将免费午餐在大陆的路径一一展现。这对他、对他的伙伴们,自然是一个逐渐呈现的使命。得益于良好的叙事能力,这些线索都被有条理地书写。对读者而言,这也是认识中国现实的一个机会。
在本书里,邓飞还直面了他以及免费午餐遭受的质疑,以及他和伙伴们采取的对应之策。这里面有些是早前有报道的,有些是第一次披露。这种对公益的争论往来,很能看出大陆公益的实景。邓飞是无能力左右质疑者的,他在应对的过程中也在积累经验。
就像调查记者对邓飞的功劳一样,他的职业训练对这本书形成明晰的叙事框架、阅读的进程感、身临其境般的场景还原等都有不小的帮助。它在两个方面避免了此类书常犯的禁忌:一是沉浸在个人的道德阐发里,二是阻隔在现实之外。邓飞这本书避免了这两大不幸。
二
在大陆,像邓飞这样转型公益的有很多,但是在影响力上能做到这个地步的,确实不多。在邓飞之前,另外一个人的例子发生在从政界到公益界的徐永光身上,也是差不多的转型。这是两个非常有意思、也很能代表时代变迁的人物,反映了公益的趋势变化。
徐永光的公益转型大概有两大转折。他从团中央组织部长位置上“下海”做基金会,创办希望工程,算作一个;从青基会辞职,投身南都基金会,完成更彻底的身份转换,算另外一个。第一个转型依赖的是政府人脉,第二转型凭借的是对公益趋势的认知。
与徐永光先官场再公益不同,邓飞走向公益,走的是完全相反的路径:他凭借的是民间资源起步,一步步走进公益场域的中心,是由民间一步步推动完成的。当然,徐永光目前正在公益权力场中作更决绝的“夺权”甄别,而邓飞则在官办与民办中合纵连横。
现在可以挑明的是,许多人对邓飞是不服气的。这些人中既有民间的,也有官府的。那么,这就逼迫人们回到一个基本的问题上:邓飞为什么能做成事功?他讲了师曾志老师所言的新媒体赋权,作为免费午餐成就的原理:只要上百万被赋权的个人想做一件事,就可以成。
这里的原理体现的是时代的大势。当公益不再仅仅是好人好事,当公益可以作为社会改善的渠道,当官办慈善终于在社交媒体时代暴露出先天不足,当更多人跨越界限进入公益界……这大概就是时势造“英雄”的意思。这个趋势的见证人,可以是邓飞。
问题在于,趋势之中众人皆在,为何独独邓飞挑了头?这里面的机缘巧合只怕更加纷乱,只怕也说不清楚。邓飞在自己的书里爱用一些格言,其中有些是曾国藩的,也还是乡党前辈对后辈的熏陶。“湘军”屡败屡战的历史,其实可以用到邓飞的性格解释上。
不怕丑,常有定力,不做无谓的白手套,目标明确,敢于提出要求,切中利益关键点,这些为人与做事方面的特点都能在邓飞公益的过程中看出来。他被挑中,推向前台,很多时候,也因为这些。说简单也很简单,但说不简单,也不是人人可为、人人愿意。
很多人看到邓飞的面子,但也有很多人看不到邓飞的里子。或者说,很多人在评断时只讲面子、不谈里子。在某种意义上,邓飞的面子,就是几百万捐赠者的面子,就是时代趋势的面子,是新技术、新公益的面子。这些面子不是凌空虚蹈,而是揽下了众多实际。
在这本书里,邓飞不断地“跑题”,从公益现场荡开一笔,去回忆他的个人经历与乡土经验。从某种程度上讲,他是向湘人的祖先致敬,也是在回溯某些地域性格的出神之处。这些看似闲笔的部分,读者可以多想想。尽管这种联系仁智互见,不一定有定论。
三
谈到邓飞与徐永光的联系,也许还可以追溯更远的沈敦和。上文说,徐永光是自官办慈善向民间公益转向,邓飞是从民间公益迎向官家资源,他们俩都“相逢”在官商、官民杂处的环境下,而这一点又与一辈子周旋在官民慈善间的沈敦和“不谋而合”。
与徐永光深沉的策略与周到不同,邓飞显然受到了更多来自民间的“非议式期待”——也就是以“鞭策”邓飞不变色的形式,提出民办公益的理想,希望他践行之。这也将对邓飞的评价带入了复杂、以至于暧昧的境地。既有言者无心,也有欲言又止的状况。
人们是生怕邓飞“叛变”的。这从本书记载的两件质疑风浪上可见一斑:一是徐志戎用公开信对免费午餐的“大批判”,二是政府投资校园营养餐后。类似以担忧为理据的批评,指责的是邓飞及免午的两点:一是无必要,二是不必需。这大概成了两把“飞刀”。
而在这些批评理由之外,其实有未讲出的话,那就是认为邓飞已经在资源获取及筹措上与政府深度粘合,会否因此变了性质?而邓飞在与这些官办资源合作互通时,所采取的态度、立场都成为私下的谈资。邓飞用书里的慨然前行,对这些疑虑做了委婉回答。
这也是本书一个特色所在:邓飞对现实弊政的深恶痛绝,与他对开明官员的和衷共济,两厢交相映衬。邓飞所采取的态度是,既不相互否认,也不相互印证。他分得开,似乎也拎得清。这是幽暗现实的一部分,邓飞能否趟过去,成了论者的重点,万般滋味杂陈一人之身。
从人言可畏的角度看,公益界内邓飞与徐永光可谓是两个世代的“知音”。希望工程于徐永光,人言成败皆由它;而邓飞由民力渐入深水,人们很想知道“水下”那部分是何种面目。这么多打量与探究,究竟是否合情合理,邓飞没有在书里讲,可书面上还能怎样讲?
四
对一般读者来说,可能不会牵涉到这么深奥的公益实况。我甚至觉得,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么多来历与去处。或者说,邓飞在书中讲述的“来历与去处”并不虚妄、甚至也很真实,信了他,又能如何?这是一般读者的幸运,也在仍旧发生的公益趋势的范围内。
正像上文说到的,本书避免了“两大不幸”。深度调查报道式的书写方式给这本书造成了太多阅读上的益处,场景再现、书写的节奏感都很好,哪怕是对公益再不熟悉的读者,也可以从中收获一些经验与知识。就推广公益事功而言,邓飞写书也算在内。
对邓飞以及免费午餐而言,从短期叫好到“长治久安”,远没有到来。想一想李连杰与壹基金辗转反复的大陆命运,邓飞虽在公益中流击水,但他的公益道路甚至都没行至中途。从这本书的经验出发,他能再走多远,取决于太多未出现的变量,或者说势力。
好在,以从前的经历看,邓飞做成了原本以为不可能的事情。如果那些原理继续存在、壮大,包括有更多阅读此书得到启发的人进来,做势与做事相得益彰,必定可去书写后续的历史。所谓“曲直向前,福慧双全”,这不是对邓飞一个人的期待,适用于更多附议的来者。